霜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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霜天
“你不是明珠，明珠呢？”徐太後似乎已經認不出明太後的樣貌，她不肯讓對方靠近自己。
明太後皺眉：“徐貞儀，是我。”
徐貞儀仍然搖頭，固執道：“明珠愛笑，笑起來眼睛彎彎，嘴角還有深深的酒渦。”
沈執荑和明越聽到這話，正覺得遺憾——明太後人都到了含涼殿，可徐太後卻認不出眼前人了。
然後，她們就看到平日笑意不達眼底的明太後，用力擠出一個笑，偏頭問：“徐娘子，想起我了嗎？”
“那年你出宮祈福，你說那是你進宮十三年後的第一次出宮。路上你遇到了刺客，我拔劍救了你。”明珠眼裏是懷念的神色，“你問我去哪裏，我說我上京尋我夫君。”
只是那時，她並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夫君，並不是什麽上京富商。
那個她在路邊隨手救下的重傷少年，也沒有說謊，他確實很富有，富有四海，還有滿宮妃嬪，連孩子都有了。
而她什麽都沒有了？和來歷不明的他成婚，為了他與父母決裂，不遠千裏上京尋夫……還差一點就死在了深宮。
沈執荑見徐太後眼神一點點清明，她像是終於理智回歸：“明珠，你原諒我了嗎？”
大概是人之將死，徐太後終於問出她藏在心中十幾年的話。
“我從來就沒恨過你。”明太後似乎不太會安慰人，“我知道念之不是你害死的，我只是害怕你覺得我變了。”
宮裏除了陳郁景，只有徐貞儀知道她的過去。
明珠早就在深宮的權利傾軋下，從那個活潑天真的游俠，變成了這宮裏諸多心狠女人的一個。進宮這些年，她甚至不敢照鏡子，也不敢讓人熄滅殿中的燭火。
害怕看到面目全非的自己，更怕閉上眼就是那些被她踩在腳下的亡魂。
沈執荑發現徐太後在聽到明太後說從未恨過她之後，就松了口氣。
她滿意地躺下，明太後卻像察覺到什麽般道：“樂頤呢？讓他滾進來！”
徐太後只是氣若游絲道：“明珠，我好羨慕你啊……明珠，我真的、好生羨慕你……”
“呸，羨慕我什麽！徐貞儀，你不許死！你現在死，指不定下輩子還能遇到陳郁景那個晦氣玩意兒，你不許死！”
沈執荑跟著徐宸鸞她們跪下，她突然發現徐宸鸞滿臉麻木——這人剛才讓她請人時那般焦急，為何如今徐太後真的快不行了，她反而如此平靜？
沈執荑卻被明太後的聲音驚醒，她聽到對方的聲音：“徐貞儀，你不要死！你死了，我就再也沒朋友了！”
去鄉千百裏，深宮二十年。沈執荑知道對於明太後而言，她早就沒有多少親人和朋友了。
這座看似金碧輝煌的宮殿吞沒了無數人的韶華，再回首，物是人非。
怕影響到太醫看診，幾個小輩都被趕了出去。
沈執荑離開正殿時，正巧遇上陳習彧匆匆趕來，他應當是剛飲了許多酒，即使隔得遠也能聞到些許酒氣。
陳習彧應該也是意識到身上這些味道不好聞，他沒有如往常般抱沈執荑，只吩咐人給沈執荑加了衣裳。
“早些休息，這裏有朕。”陳習彧揉了揉沈執荑的臉，輕笑安撫她，隨即轉身進殿。
“今日的事，多謝郡主。”徐宸鸞向沈執荑行禮致謝。
沈執荑搖頭：“不必。” 她讓人將明越帶回自己所居的側殿，自己卻仍站在原地悄悄觀察徐宸鸞。
她總覺得這人不對勁。
“郡主怎麽不去休息？”徐宸鸞問沈執荑。
“陛下尚且忙碌，我自然不能偷閑。”沈執荑半真半假道。
這話確實有道理，如果她是真的想給陳習彧做皇後，今日她就是不能走，得陪他一起守著徐太後。
她雖不是真的要做皇後，但她真的察覺出了徐宸鸞今日的異常。
雖然殿門關著，但沈執荑還是聽到樂頤的聲音：“太後娘娘這不是舊疾，而是有人下毒。”
她看徐宸鸞仍是不悲不喜的樣子，但她確信這人肯定聽清了。
“郡主去睡吧，今夜不會有人死的。”徐宸鸞像是終於解脫般，“郡主送我的海棠我很喜歡，來年，還望您再送我一枝。”
徐宸鸞轉身就走，沈執荑望著她堅定卻又蹣跚的樣子。就像一只被鎖鏈囚禁半生的鶴，她終於抖落所有枷鎖，卻發現自己早已不會展翅。
就到這裏結束了。
徐宸鸞想到前些日子勾引賀昀不成的事，又想起母親見她時哭訴父親養外室的事，還有姨母講的那些昔年的舊事，以及姑奶奶勸導的話。
宸鸞，宸鸞，這個名字她一點都不喜歡。她不想做籠中鳥，不想到死都是皇家的陪葬品，更不想成為徐家家業的墊腳石。
今夜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正殿，人們察覺不到她的。
徐宸鸞走到含涼殿西偏殿的井邊。
她拔掉頭上的金簪，脫下身上的錦緞衣裳，只留一身中衣，就這樣吧，她縱身跳進井中。
“抓緊！”
徐宸鸞被明亮到有些尖利的聲音拉回現實，她仰起頭看到趴在井邊，使出全身力氣拉住自己的沈執荑。
又是這個女人。
這個出身低賤，卻並沒有任何刁蠻、惡毒習性的女人。這個人的存在，讓她活了這麽多年，頭一次明白，世家的朱門外也有這樣的人物。
今日的月亮應當是很圓的，月色如水，灑在沈執荑身上，柔和的月光讓她也變得更親和可靠。
“救我做什麽？我只是個廢物而已。”徐宸鸞自暴自棄道。
沈執荑聽到這話完全不理解：“你說什麽呢？你既漂亮又聰慧，既善良又大方！你下棋下得好，字也好看，跟天上的仙女一樣！”
“徐娘子，就是很好！”
聽到這些話徐宸鸞怔楞，她從小聽過許多溢美之詞，但這些誇耀的話，最後都會跟著一句“不愧是將來的太子妃”，或者是“不愧是皇家相中的人。”
這樣的誇讚之詞讓她忍不住作嘔。
“徐娘子，我手疼！你快用腳蹬蹬井壁！”沈執荑的聲音傳來，徐宸鸞下意識就跟著她的話照做。
徐宸鸞反應過來後，想掙脫沈執荑的手，就聽到對方委屈的話：“徐娘子，你是不是不知道抓哪裏，你把我弄疼了……”
沈執荑是故意這麽說的，果然她說完就見徐宸鸞不再掙脫自己的手。
連死都安安靜靜的人，自然不會想傷害其他人。
“你用腳探探巖壁，我拉你上來！”沈執荑愈發慶幸她有跟著明越學劍術，不然肯定沒力氣把徐宸鸞拉上來。
她最後拼盡全力，終於把徐宸鸞從井中拉出來。兩人仰躺在雪地，眸中倒映出天上的明月。
“我終於知曉陳習彧為何喜歡你了。”徐宸鸞望著霜天明月，釋懷卻又羨慕道。
她羨慕的卻不是沈執荑，而是陳習彧。
那人怎麽就能遇到願意為他而來的明月，她怎的就沒有這般好的運氣。
她沒有聽到身邊人的回答，扭過頭才發現沈執荑居然已經合眼睡去——想來應該是累暈過去了。
徐宸鸞忙起身用自己的衣裳裹住沈執荑想喊人來。
然後，她的眼角餘光就瞥到陳習彧匆匆過來抱起沈執荑，那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，是警惕與戒備以及幾許若有似無的悲憫。
徐全忠高聲道：“徐宸鸞，徐太後藥裏的毒藥似乎與你有關，跟咱家走一趟吧！”
徐宸鸞什麽辯解的話也沒說，只伸出手任白衣衛的人綁住她的手。她卻又開口喊住背影就要消失在視線裏的陳習彧：“陛下！”
“請替我給郡主帶句話。”
“就說，謝謝她。”
就算這縷月光來得太遲，但至少它還是照在自己身上了。
終有霜天明月，照她滿懷冰雪。①
沈執荑醒來已是次日暮時。
陳習彧守在她床前，見她轉醒，便問：“有哪處不舒服嗎？”
他仍然是溫溫柔柔的樣子，似乎怕說的了話，自己嫌煩，又怕說少了，自己會多想。
但沈執荑早已不是南州那個患得患失的自己，她搖頭：“沒有，就是喉嚨有些幹。”
陳習彧給她倒了杯水，溫的，還有些甜味。
他似乎很想和自己說說話，只是他剛說完徐宸鸞托他帶的話，門外就傳來德安通傳的消息，說是徐全忠有事稟報。
陳習彧：“朕再陪陪你。”
“你放心，朕不會將你交給徐家的，朕能護住你。”陳習彧寬慰她。
這樣熟悉有些陌生的話語，沈執荑終於後知後覺明白陳習彧是擔心她又犯病。
就像在南州時，自己在雪地被他救回後，她就一直擔心對方拋棄自己。
沈執荑揉捏手中的錦被，她根本沒有這般想。
在來上京這段時日，明家人的偏袒，王子義和明越的天真友誼，花閑和夏橘的忠心耿耿……她早已不會再輕易崩潰。
最重要的是，她早就在陳習彧潤物細無聲的偏愛中，對他會選擇自己深信不疑。
“陛下，先去見徐內侍吧。”沈執荑開口讓他離開。
以她現在病弱的狀態，等會兒陳習彧萬一說什麽和大婚有關的話，她怕自己頭腦一熱就答應了。
她又勸了好幾句，等她故作生氣的樣子，陳習彧才終於起身離開。
待他離開後，沈執荑才向旁人了解到昨日她暈過去後的事。
徐太後是因徐宸鸞下毒才會病重，至於徐宸鸞為何下毒，她說是因為嫉恨自己，想將毒害太後的罪名嫁禍給自己。
奈何陳習彧安排給她的宮人都太精明，她找了好幾個機會都沒能成功。
樂頤之前就懷疑徐宸鸞不對，此事一出，他不僅能作證，還證實白衣衛從她殿中搜出來的粉末就是劇毒。
可徐太後如今仍在昏睡，陛下那邊也沒有真的判罪。
徐宸鸞如今被囚禁在天牢，聽說今晨想用碎碗自盡，卻又沒成功。
沈執荑聽完後沈默許久，半晌，她問行月：“天牢，尋常人能去嗎？”
“陛下，說您要去可以。”行月道。
沈執荑沒想到陳習彧會這般了解自己，居然猜到她會想去天牢。
“替我更衣吧。”沈執荑還是想去見見徐宸鸞。
到天牢時，她聞到裏面的血腥味，以及混著血的其他各種味道，像是汗臭味，又更像是屎尿的味道，就像太平街最臟亂的地方一樣，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。
沈執荑微微蹙眉，旁邊的行月卻以為她是被裏面審訊的聲音嚇到了，連忙解釋：“這裏面的人都該死。”
她們白衣衛自從陛下接手，早就不像從前那般亂抓人了。
“我沒有那個意思。”沈執荑明白行月是在替陳習彧辯解。
她只是有點善良又不是傻，帝王寶座下有多少光輝燦爛，就會有多少鮮血淋漓。陳習彧是性子好，但他也必須握緊手中的白刃。
作為帝王，他軟弱，才是對黎百姓不負責。
行月帶她來到徐宸鸞的牢房，對方看到她，眼中露出幾分笑意：“你來啦。”
這個人仍舊是宛若謫仙的清冷模樣，即使她身陷囹圄，清美的面容上沾滿灰塵，仍不見半分局促。
沈執荑問：“你是真的要殺徐太後嗎？”
“她們不是都告訴你了嗎？”徐宸鸞輕笑。
別人會給她定好罪的，沈執荑還問什麽。
沈執荑卻搖頭道：“我從前也被流言中傷過。所以你說吧，只要你說，我就會聽。”
她說完這句話就想起陳習彧。
那個人在她最聲名狼藉的時候，不僅聽她說話，還願意信她說的話。
徐宸鸞聽到沈執荑的話，低頭自嘲一笑：“真羨慕陳習彧啊。”
隨即她繼續道：“我是真的想殺姨母，還是姨母給我出的法子。”
“為什麽？因為我不想再做棋子，不想再被當成禮物送給我根本不喜歡的人。”
“姨母死了，我就要守孝。我就不需要勾引其他人，不需要再擔心睜開眼，可能就被送到哪個男人的床上去。”
徐宸鸞這樣清冷穩重的人，難得歇斯底裏道：“我恨死徐家了，謀害太後的罪名多大！能夠把整個徐家拖下水最好！”
“憑什麽要用我的血肉白骨，堆出他們京兆徐氏的高門顯貴？”徐宸鸞沒有哭，到了最後她只是蜷縮著，“我不姓徐，我姓鄭啊，可是……我連名字都沒有。”
宸鸞不是她的名字，她從出生起就沒有名字，也不配擁有屬於她的名字。
連死後立碑，那塊孤零零的碑也不會屬於自己。
沈執荑聽到徐宸鸞的控訴，恍然間想起從前的自己，她解下身上的披風蓋眼前人的身上：“你可以給自己取個名字的。”
她其實更想說，徐宸鸞已經很好了，起碼她有個姓。
沈執荑卻連姓都不屬於自己，她什麽都沒有，孑然一身來，死後也是孤孤單單去。
但她講不出自己的過往。
徐宸鸞能把心裏的話說出來，她卻半個字都不能隨意與人說。
“還有，你不用謝我。”沈執荑替徐宸鸞摘去頭上的雜草，讓對方看起來體面些，“我救你只是舉手之勞。”
她這樣爛好心的人，只要掉井裏的不是李存、王潤這種豬狗不如的東西，她都會伸出手去救的。
沈執荑也累了，她不想再否認她的爛好心，就這樣吧，做個爛好心的人也沒什麽。
在她離開後，徐宸鸞望著剛才徐家買通獄卒，送進來給她了結自己的毒藥。
最終，她將毒藥傾倒在地上。
沈執荑說的對，她給自己取個名字就是，這世上好聽的名字千千萬。
從天牢出來的沈執荑，望著不知何時又下大的風雪有些苦惱。
等會兒回到殿中衣上沾了雪，萬一被陳習彧看到，他定然又要暗自擔心。
“走嗎？”
沈執荑望著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的人怔然。
陳習彧接過行月手裏的傘，自然而然往沈執荑那邊偏：“徐宸鸞和你說了些什麽？”
沈執荑開口描述了事情，她說著說著就停下了：“陛下這是……都知道？”
“猜到了。”陳習彧淡淡道，“不過有些證據還沒拿到。”
沈執荑突然有些挫敗感，這人年少時就聰慧過人，如今長大也是只增不減。
宮裏人還常說陳習彧不被先帝喜歡，說什麽他沒有幼弟聰慧。他這樣的都被嫌棄，要是自己怕是在宮裏壓根就是個蠢貨。
他那個幼弟恐怕都得多智近妖了吧？
陳習彧敏銳發現身旁的人有些沈默，他回過味來，岔開剛才的話：“執荑，還有沒有別的話同朕說？”
沈執荑有些不高興道：“要是我說，想要陛下輕罰徐宸鸞呢？”她本就是隨口的話，只等出口才覺得不對。
這話簡直就是幹政，尤其是謀害太後這種事，她就是被陳習彧這些時日縱容壞了。
陳習彧點頭：“好。”
見沈執荑滿臉不可置信，他空著的那只手握緊她的手，在她耳邊低語道：“你要是不給徐宸鸞求情，那就不是你了。”
因為了解沈執荑，所以有些話她就是會說。
如果連心上人的性子都不了解、不能包容，那還談什麽情真意切？
沈執荑聽到這話，心不受控制的狂跳，就連臉都微微泛紅。
她轉過頭，踮起腳親了口陳習彧的側臉，然後就像壞事得逞般：“那陛下知道我會親你嗎？”
陳習彧彎腰，沈執荑以為他要像上次送香囊那樣吻自己，連忙閉上眼。
卻沒想到對方咳嗽一聲：“那執荑猜我會吻你是嗎？”
沈執荑睜開眼，意識到自己被他逗了，用力瞪了他一眼。
結果陳習彧突然吻了下來，吻畢，他飽食饜足般笑著：“恭喜，猜對了。”
沈執荑轉過頭去，在心裏暗罵陳習彧。煩死了，就會欺負她。
此處，風雪藏溫情，城外的寺廟禪房中，徐宜主卻狠狠甩了徐鶴言一巴掌。
“你是怎麽教的你妹妹！”徐宜主怎麽也沒想到，最後會是徐宸鸞背叛了她。
這個平日裏最聽她話的小姑娘，到頭來居然和那個畏畏縮縮的徐貞儀，想要把整個徐家都拖下水。
徐鶴言不敢多言，低頭不語。他知道徐家如今必須得緊緊聚攏在一起，否則必然會成為一盤散沙。
“姑奶奶，姐姐不好用！您可以用我啊，我不比她差的！”徐采萍連忙抱住徐宜主的大腿，她仰起頭討好笑著。
徐宜主擡起她的下巴掃了一下，隨即將她推到地上，輕蔑道：“婢妾生的下賤坯子，也想攀這種高枝。”
徐采萍雙眼含淚，眼裏閃過一絲恨意，最終卻還是一個字都不敢多說。
“你怎麽把她帶了呢？她能和你妹妹比嗎？”徐宜主不屑。
“采萍也是我妹妹。”徐鶴言道。
“怎麽？”徐宜主走到徐鶴言面前，“徐丞相也不聽我這個姑奶奶的話呢？”
她當然知道徐鶴言對她有怨言。
還能是什麽怨言，無非就是為了她當年逼他送陳醒去和親的事。可那本就是穩賺不賠的買賣，也就徐鶴言這個懦弱無能的，才到現在都還覺得虧欠陳醒。
死活都不願意再娶陳醒，把對方拖進這無窮盡的爭權奪利中。
“伯義不敢。”徐鶴言連忙跪下。
雙方都有把柄在彼此手上，兩個人都不會輕易翻臉。
徐宜主便也輕拿輕放，她問：“漠北那幾個人，還有多久進京？”
徐鶴言：“已出發半月了，想來再有半月就能到京城了。”
徐宜主頷首，望著窗外上京這鋪天蓋地的蒼茫大雪，眼裏滿是志在必得。
等那些人進京，就是明家與陳習彧名譽掃地之日，她就不信徐家不能扳回一城。
①化用自辛棄疾《水調歌頭·和馬叔度游月波樓》“喚起一天明月，照我滿懷冰雪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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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不是明珠，明珠呢？”徐太後似乎已經認不出明太後的樣貌，她不肯讓對方靠近自己。
明太後皺眉：“徐貞儀，是我。”
徐貞儀仍然搖頭，固執道：“明珠愛笑，笑起來眼睛彎彎，嘴角還有深深的酒渦。”
沈執荑和明越聽到這話，正覺得遺憾——明太後人都到了含涼殿，可徐太後卻認不出眼前人了。
然後，她們就看到平日笑意不達眼底的明太後，用力擠出一個笑，偏頭問：“徐娘子，想起我了嗎？”
“那年你出宮祈福，你說那是你進宮十三年後的第一次出宮。路上你遇到了刺客，我拔劍救了你。”明珠眼裏是懷念的神色，“你問我去哪裏，我說我上京尋我夫君。”
只是那時，她並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夫君，並不是什麽上京富商。
那個她在路邊隨手救下的重傷少年，也沒有說謊，他確實很富有，富有四海，還有滿宮妃嬪，連孩子都有了。
而她什麽都沒有了？和來歷不明的他成婚，為了他與父母決裂，不遠千裏上京尋夫……還差一點就死在了深宮。
沈執荑見徐太後眼神一點點清明，她像是終於理智回歸：“明珠，你原諒我了嗎？”
大概是人之將死，徐太後終於問出她藏在心中十幾年的話。
“我從來就沒恨過你。”明太後似乎不太會安慰人，“我知道念之不是你害死的，我只是害怕你覺得我變了。”
宮裏除了陳郁景，只有徐貞儀知道她的過去。
明珠早就在深宮的權利傾軋下，從那個活潑天真的游俠，變成了這宮裏諸多心狠女人的一個。進宮這些年，她甚至不敢照鏡子，也不敢讓人熄滅殿中的燭火。
害怕看到面目全非的自己，更怕閉上眼就是那些被她踩在腳下的亡魂。
沈執荑發現徐太後在聽到明太後說從未恨過她之後，就松了口氣。
她滿意地躺下，明太後卻像察覺到什麽般道：“樂頤呢？讓他滾進來！”
徐太後只是氣若游絲道：“明珠，我好羨慕你啊……明珠，我真的、好生羨慕你……”
“呸，羨慕我什麽！徐貞儀，你不許死！你現在死，指不定下輩子還能遇到陳郁景那個晦氣玩意兒，你不許死！”
沈執荑跟著徐宸鸞她們跪下，她突然發現徐宸鸞滿臉麻木——這人剛才讓她請人時那般焦急，為何如今徐太後真的快不行了，她反而如此平靜？
沈執荑卻被明太後的聲音驚醒，她聽到對方的聲音：“徐貞儀，你不要死！你死了，我就再也沒朋友了！”
去鄉千百裏，深宮二十年。沈執荑知道對於明太後而言，她早就沒有多少親人和朋友了。
這座看似金碧輝煌的宮殿吞沒了無數人的韶華，再回首，物是人非。
怕影響到太醫看診，幾個小輩都被趕了出去。
沈執荑離開正殿時，正巧遇上陳習彧匆匆趕來，他應當是剛飲了許多酒，即使隔得遠也能聞到些許酒氣。
陳習彧應該也是意識到身上這些味道不好聞，他沒有如往常般抱沈執荑，只吩咐人給沈執荑加了衣裳。
“早些休息，這裏有朕。”陳習彧揉了揉沈執荑的臉，輕笑安撫她，隨即轉身進殿。
“今日的事，多謝郡主。”徐宸鸞向沈執荑行禮致謝。
沈執荑搖頭：“不必。” 她讓人將明越帶回自己所居的側殿，自己卻仍站在原地悄悄觀察徐宸鸞。
她總覺得這人不對勁。
“郡主怎麽不去休息？”徐宸鸞問沈執荑。
“陛下尚且忙碌，我自然不能偷閑。”沈執荑半真半假道。
這話確實有道理，如果她是真的想給陳習彧做皇後，今日她就是不能走，得陪他一起守著徐太後。
她雖不是真的要做皇後，但她真的察覺出了徐宸鸞今日的異常。
雖然殿門關著，但沈執荑還是聽到樂頤的聲音：“太後娘娘這不是舊疾，而是有人下毒。”
她看徐宸鸞仍是不悲不喜的樣子，但她確信這人肯定聽清了。
“郡主去睡吧，今夜不會有人死的。”徐宸鸞像是終於解脫般，“郡主送我的海棠我很喜歡，來年，還望您再送我一枝。”
徐宸鸞轉身就走，沈執荑望著她堅定卻又蹣跚的樣子。就像一只被鎖鏈囚禁半生的鶴，她終於抖落所有枷鎖，卻發現自己早已不會展翅。
就到這裏結束了。
徐宸鸞想到前些日子勾引賀昀不成的事，又想起母親見她時哭訴父親養外室的事，還有姨母講的那些昔年的舊事，以及姑奶奶勸導的話。
宸鸞，宸鸞，這個名字她一點都不喜歡。她不想做籠中鳥，不想到死都是皇家的陪葬品，更不想成為徐家家業的墊腳石。
今夜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正殿，人們察覺不到她的。
徐宸鸞走到含涼殿西偏殿的井邊。
她拔掉頭上的金簪，脫下身上的錦緞衣裳，只留一身中衣，就這樣吧，她縱身跳進井中。
“抓緊！”
徐宸鸞被明亮到有些尖利的聲音拉回現實，她仰起頭看到趴在井邊，使出全身力氣拉住自己的沈執荑。
又是這個女人。
這個出身低賤，卻並沒有任何刁蠻、惡毒習性的女人。這個人的存在，讓她活了這麽多年，頭一次明白，世家的朱門外也有這樣的人物。
今日的月亮應當是很圓的，月色如水，灑在沈執荑身上，柔和的月光讓她也變得更親和可靠。
“救我做什麽？我只是個廢物而已。”徐宸鸞自暴自棄道。
沈執荑聽到這話完全不理解：“你說什麽呢？你既漂亮又聰慧，既善良又大方！你下棋下得好，字也好看，跟天上的仙女一樣！”
“徐娘子，就是很好！”
聽到這些話徐宸鸞怔楞，她從小聽過許多溢美之詞，但這些誇耀的話，最後都會跟著一句“不愧是將來的太子妃”，或者是“不愧是皇家相中的人。”
這樣的誇讚之詞讓她忍不住作嘔。
“徐娘子，我手疼！你快用腳蹬蹬井壁！”沈執荑的聲音傳來，徐宸鸞下意識就跟著她的話照做。
徐宸鸞反應過來後，想掙脫沈執荑的手，就聽到對方委屈的話：“徐娘子，你是不是不知道抓哪裏，你把我弄疼了……”
沈執荑是故意這麽說的，果然她說完就見徐宸鸞不再掙脫自己的手。
連死都安安靜靜的人，自然不會想傷害其他人。
“你用腳探探巖壁，我拉你上來！”沈執荑愈發慶幸她有跟著明越學劍術，不然肯定沒力氣把徐宸鸞拉上來。
她最後拼盡全力，終於把徐宸鸞從井中拉出來。兩人仰躺在雪地，眸中倒映出天上的明月。
“我終於知曉陳習彧為何喜歡你了。”徐宸鸞望著霜天明月，釋懷卻又羨慕道。
她羨慕的卻不是沈執荑，而是陳習彧。
那人怎麽就能遇到願意為他而來的明月，她怎的就沒有這般好的運氣。
她沒有聽到身邊人的回答，扭過頭才發現沈執荑居然已經合眼睡去——想來應該是累暈過去了。
徐宸鸞忙起身用自己的衣裳裹住沈執荑想喊人來。
然後，她的眼角餘光就瞥到陳習彧匆匆過來抱起沈執荑，那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，是警惕與戒備以及幾許若有似無的悲憫。
徐全忠高聲道：“徐宸鸞，徐太後藥裏的毒藥似乎與你有關，跟咱家走一趟吧！”
徐宸鸞什麽辯解的話也沒說，只伸出手任白衣衛的人綁住她的手。她卻又開口喊住背影就要消失在視線裏的陳習彧：“陛下！”
“請替我給郡主帶句話。”
“就說，謝謝她。”
就算這縷月光來得太遲，但至少它還是照在自己身上了。
終有霜天明月，照她滿懷冰雪。①
沈執荑醒來已是次日暮時。
陳習彧守在她床前，見她轉醒，便問：“有哪處不舒服嗎？”
他仍然是溫溫柔柔的樣子，似乎怕說的了話，自己嫌煩，又怕說少了，自己會多想。
但沈執荑早已不是南州那個患得患失的自己，她搖頭：“沒有，就是喉嚨有些幹。”
陳習彧給她倒了杯水，溫的，還有些甜味。
他似乎很想和自己說說話，只是他剛說完徐宸鸞托他帶的話，門外就傳來德安通傳的消息，說是徐全忠有事稟報。
陳習彧：“朕再陪陪你。”
“你放心，朕不會將你交給徐家的，朕能護住你。”陳習彧寬慰她。
這樣熟悉有些陌生的話語，沈執荑終於後知後覺明白陳習彧是擔心她又犯病。
就像在南州時，自己在雪地被他救回後，她就一直擔心對方拋棄自己。
沈執荑揉捏手中的錦被，她根本沒有這般想。
在來上京這段時日，明家人的偏袒，王子義和明越的天真友誼，花閑和夏橘的忠心耿耿……她早已不會再輕易崩潰。
最重要的是，她早就在陳習彧潤物細無聲的偏愛中，對他會選擇自己深信不疑。
“陛下，先去見徐內侍吧。”沈執荑開口讓他離開。
以她現在病弱的狀態，等會兒陳習彧萬一說什麽和大婚有關的話，她怕自己頭腦一熱就答應了。
她又勸了好幾句，等她故作生氣的樣子，陳習彧才終於起身離開。
待他離開後，沈執荑才向旁人了解到昨日她暈過去後的事。
徐太後是因徐宸鸞下毒才會病重，至於徐宸鸞為何下毒，她說是因為嫉恨自己，想將毒害太後的罪名嫁禍給自己。
奈何陳習彧安排給她的宮人都太精明，她找了好幾個機會都沒能成功。
樂頤之前就懷疑徐宸鸞不對，此事一出，他不僅能作證，還證實白衣衛從她殿中搜出來的粉末就是劇毒。
可徐太後如今仍在昏睡，陛下那邊也沒有真的判罪。
徐宸鸞如今被囚禁在天牢，聽說今晨想用碎碗自盡，卻又沒成功。
沈執荑聽完後沈默許久，半晌，她問行月：“天牢，尋常人能去嗎？”
“陛下，說您要去可以。”行月道。
沈執荑沒想到陳習彧會這般了解自己，居然猜到她會想去天牢。
“替我更衣吧。”沈執荑還是想去見見徐宸鸞。
到天牢時，她聞到裏面的血腥味，以及混著血的其他各種味道，像是汗臭味，又更像是屎尿的味道，就像太平街最臟亂的地方一樣，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。
沈執荑微微蹙眉，旁邊的行月卻以為她是被裏面審訊的聲音嚇到了，連忙解釋：“這裏面的人都該死。”
她們白衣衛自從陛下接手，早就不像從前那般亂抓人了。
“我沒有那個意思。”沈執荑明白行月是在替陳習彧辯解。
她只是有點善良又不是傻，帝王寶座下有多少光輝燦爛，就會有多少鮮血淋漓。陳習彧是性子好，但他也必須握緊手中的白刃。
作為帝王，他軟弱，才是對黎百姓不負責。
行月帶她來到徐宸鸞的牢房，對方看到她，眼中露出幾分笑意：“你來啦。”
這個人仍舊是宛若謫仙的清冷模樣，即使她身陷囹圄，清美的面容上沾滿灰塵，仍不見半分局促。
沈執荑問：“你是真的要殺徐太後嗎？”
“她們不是都告訴你了嗎？”徐宸鸞輕笑。
別人會給她定好罪的，沈執荑還問什麽。
沈執荑卻搖頭道：“我從前也被流言中傷過。所以你說吧，只要你說，我就會聽。”
她說完這句話就想起陳習彧。
那個人在她最聲名狼藉的時候，不僅聽她說話，還願意信她說的話。
徐宸鸞聽到沈執荑的話，低頭自嘲一笑：“真羨慕陳習彧啊。”
隨即她繼續道：“我是真的想殺姨母，還是姨母給我出的法子。”
“為什麽？因為我不想再做棋子，不想再被當成禮物送給我根本不喜歡的人。”
“姨母死了，我就要守孝。我就不需要勾引其他人，不需要再擔心睜開眼，可能就被送到哪個男人的床上去。”
徐宸鸞這樣清冷穩重的人，難得歇斯底裏道：“我恨死徐家了，謀害太後的罪名多大！能夠把整個徐家拖下水最好！”
“憑什麽要用我的血肉白骨，堆出他們京兆徐氏的高門顯貴？”徐宸鸞沒有哭，到了最後她只是蜷縮著，“我不姓徐，我姓鄭啊，可是……我連名字都沒有。”
宸鸞不是她的名字，她從出生起就沒有名字，也不配擁有屬於她的名字。
連死後立碑，那塊孤零零的碑也不會屬於自己。
沈執荑聽到徐宸鸞的控訴，恍然間想起從前的自己，她解下身上的披風蓋眼前人的身上：“你可以給自己取個名字的。”
她其實更想說，徐宸鸞已經很好了，起碼她有個姓。
沈執荑卻連姓都不屬於自己，她什麽都沒有，孑然一身來，死後也是孤孤單單去。
但她講不出自己的過往。
徐宸鸞能把心裏的話說出來，她卻半個字都不能隨意與人說。
“還有，你不用謝我。”沈執荑替徐宸鸞摘去頭上的雜草，讓對方看起來體面些，“我救你只是舉手之勞。”
她這樣爛好心的人，只要掉井裏的不是李存、王潤這種豬狗不如的東西，她都會伸出手去救的。
沈執荑也累了，她不想再否認她的爛好心，就這樣吧，做個爛好心的人也沒什麽。
在她離開後，徐宸鸞望著剛才徐家買通獄卒，送進來給她了結自己的毒藥。
最終，她將毒藥傾倒在地上。
沈執荑說的對，她給自己取個名字就是，這世上好聽的名字千千萬。
從天牢出來的沈執荑，望著不知何時又下大的風雪有些苦惱。
等會兒回到殿中衣上沾了雪，萬一被陳習彧看到，他定然又要暗自擔心。
“走嗎？”
沈執荑望著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的人怔然。
陳習彧接過行月手裏的傘，自然而然往沈執荑那邊偏：“徐宸鸞和你說了些什麽？”
沈執荑開口描述了事情，她說著說著就停下了：“陛下這是……都知道？”
“猜到了。”陳習彧淡淡道，“不過有些證據還沒拿到。”
沈執荑突然有些挫敗感，這人年少時就聰慧過人，如今長大也是只增不減。
宮裏人還常說陳習彧不被先帝喜歡，說什麽他沒有幼弟聰慧。他這樣的都被嫌棄，要是自己怕是在宮裏壓根就是個蠢貨。
他那個幼弟恐怕都得多智近妖了吧？
陳習彧敏銳發現身旁的人有些沈默，他回過味來，岔開剛才的話：“執荑，還有沒有別的話同朕說？”
沈執荑有些不高興道：“要是我說，想要陛下輕罰徐宸鸞呢？”她本就是隨口的話，只等出口才覺得不對。
這話簡直就是幹政，尤其是謀害太後這種事，她就是被陳習彧這些時日縱容壞了。
陳習彧點頭：“好。”
見沈執荑滿臉不可置信，他空著的那只手握緊她的手，在她耳邊低語道：“你要是不給徐宸鸞求情，那就不是你了。”
因為了解沈執荑，所以有些話她就是會說。
如果連心上人的性子都不了解、不能包容，那還談什麽情真意切？
沈執荑聽到這話，心不受控制的狂跳，就連臉都微微泛紅。
她轉過頭，踮起腳親了口陳習彧的側臉，然後就像壞事得逞般：“那陛下知道我會親你嗎？”
陳習彧彎腰，沈執荑以為他要像上次送香囊那樣吻自己，連忙閉上眼。
卻沒想到對方咳嗽一聲：“那執荑猜我會吻你是嗎？”
沈執荑睜開眼，意識到自己被他逗了，用力瞪了他一眼。
結果陳習彧突然吻了下來，吻畢，他飽食饜足般笑著：“恭喜，猜對了。”
沈執荑轉過頭去，在心裏暗罵陳習彧。煩死了，就會欺負她。
此處，風雪藏溫情，城外的寺廟禪房中，徐宜主卻狠狠甩了徐鶴言一巴掌。
“你是怎麽教的你妹妹！”徐宜主怎麽也沒想到，最後會是徐宸鸞背叛了她。
這個平日裏最聽她話的小姑娘，到頭來居然和那個畏畏縮縮的徐貞儀，想要把整個徐家都拖下水。
徐鶴言不敢多言，低頭不語。他知道徐家如今必須得緊緊聚攏在一起，否則必然會成為一盤散沙。
“姑奶奶，姐姐不好用！您可以用我啊，我不比她差的！”徐采萍連忙抱住徐宜主的大腿，她仰起頭討好笑著。
徐宜主擡起她的下巴掃了一下，隨即將她推到地上，輕蔑道：“婢妾生的下賤坯子，也想攀這種高枝。”
徐采萍雙眼含淚，眼裏閃過一絲恨意，最終卻還是一個字都不敢多說。
“你怎麽把她帶了呢？她能和你妹妹比嗎？”徐宜主不屑。
“采萍也是我妹妹。”徐鶴言道。
“怎麽？”徐宜主走到徐鶴言面前，“徐丞相也不聽我這個姑奶奶的話呢？”
她當然知道徐鶴言對她有怨言。
還能是什麽怨言，無非就是為了她當年逼他送陳醒去和親的事。可那本就是穩賺不賠的買賣，也就徐鶴言這個懦弱無能的，才到現在都還覺得虧欠陳醒。
死活都不願意再娶陳醒，把對方拖進這無窮盡的爭權奪利中。
“伯義不敢。”徐鶴言連忙跪下。
雙方都有把柄在彼此手上，兩個人都不會輕易翻臉。
徐宜主便也輕拿輕放，她問：“漠北那幾個人，還有多久進京？”
徐鶴言：“已出發半月了，想來再有半月就能到京城了。”
徐宜主頷首，望著窗外上京這鋪天蓋地的蒼茫大雪，眼裏滿是志在必得。
等那些人進京，就是明家與陳習彧名譽掃地之日，她就不信徐家不能扳回一城。
①化用自辛棄疾《水調歌頭·和馬叔度游月波樓》“喚起一天明月，照我滿懷冰雪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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